幽暗中的路

□钱艺琳

夏夜，很多人吃过晚饭都要散散步。把一天的暑气，一天中筋骨的沉闷都扔在夜晚的路边。

这条路我们都不知走过了多少遍，我们记得哪里是一丛芦苇，哪里是一片竹林，哪片树林黄昏时有许多鸟在那里开会，闹成一片。是的，我们记得路边的每一棵植物，这是有生命的；也记得那一座亭子，那一块露台，因为我们的记得，也赋予了它们生命。也许你跟最爱的人一起在这座亭子下躲过雨，也许你最开心最伤心的时候依靠过河边的一条栏杆，于是它们有了生命，在你下次经过的时候会复活，走进你生命的那段时光。

夜晚越幽深你看待路上的物体也更深沉，它们好像脱去了白天的浅薄，跟你一样在沉思，迎面走来的每一个人，都不再具有白天的具体和生动，变成了夜晚的一个个符号，从你的对面而过，从你的后面超过，就像晚间抽象的风。

每个人都成了夜路上的一部分，你也是。

我们好像到了梦里还走在这样的路上，路没有尽头，我们只是一直往前走，不会往左或者往右，也不会犹豫不决地回头看，只是往前走。就像《等待戈多》中前面有“戈多”在等着我们遇见。

幽暗中的路虚化了一切，包括我们的言语、思想和向前的追求。

有时候，我们多么需要这样的幽暗，在这里脸上的青春痘可以隐藏，割失败的双眼皮也不会有人在意，我们脸上愤怒的表情因为没人看见，也就融化在夜色里，心里的思念因为没人感知也就随夜风而去，还有我们无上的追求也会在这幽暗的路上随意丢给了一潭暗水。

路上的每个人在这一刻都是平等的，任何身份、相貌、年龄都被忽略掉了，奔向一个叫健康的目标。每个脚步都那样自信，路途也没有了白天的遥远和无助，一个转角就跑完了一圈。

我不知道路边的每一棵草、树、竹子是否都认识我。我们对一切动植物、宇宙都是单相思，所以只好说“一切景语皆情语”。人其实很孤独，至今为止，向外太空发射出去的所有地球的信息，还没有收到任何外星文明的反馈。

我们看到的月亮是1.2秒之前的，看到的最亮的星，天狼星是8.6年前的，我的星座——天蝎座是520年前（好浪漫），而仙女座星系则是250万年前的——如果它此刻消失了我们要等到250万年后才看见！

就算有外星文明的邻居，我们用光速走到那里也要用万年计算。地球本身就是孤独的。它生长出来的夜晚的路当然也是孤独的。我们的梦更加是孤独的，在梦里我一直一个人在走，走在似乎是熟悉又陌生的路上，一直走不到尽头，这夜晚的路就是梦醒来后的延伸，或者我们顺着这幽暗的路，又走到了梦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