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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05月27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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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版:副刊·东布洲
2024年05月27日

北水东流处

   本文字数:2433

□蔡晓舟

我本无意写长江,无奈长江入我心。

在和家门口的长江默默对视了大半个人生后,我才以敬畏的脚步走近她的柔软之处……长江,为何这般激荡于心弦?只能问,而长江不能答。大江要说的,并非浩浩汤汤、排浪东去那样简单,而是面对一路裹挟而来的那盘散沙,到底是顺水推舟,还是执意挽留?这,才是她欲说还休的。

一声叹息。江还是那条江,水还是那个水,而沙已非昔日流淌的沙。江水流经在一个非常之地,为何非要立此存照地在江心,留下一处芦花飘飞的处女地和一滩经过反复淘洗的细沙。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沧海桑田的表情,抑或是长江伸出的那只北支之手在一张契约上摁下的指纹。

或许,长江真的老了、累了。从古长江三叠末期的倒流开始,距今已约两亿年。从唐古拉山脉各拉丹冬雪峰,到家门口的崇明岛以东入海口处,全长约6300公里,一路车马劳顿不说,还衍生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沙洲儿女。这个流浪大诗人,是想就此勒紧裤腰、节衣缩食?还是因为自己的想法漫漶不清,而承受不住人们目光的压力?

若干世纪前,崇明岛像调处江水分流的老娘舅,以沉稳的沙土之身站在风高浪急的长江口,划开双臂让急于入海的雪山之水,分成二股入海。从此,长江的入海口便有了一南一北东流入海的两个分支。18世纪中叶,长江主泓南移,北支淤浅。此刻,历经了几个世纪潮起潮落的北支古泓道,像极了一名低调内敛的隐士。每当潮水退去,任由一些冲击回漩而成的淤沙,乘机成为江心主宰。它们颇像沉浮在江中的一根本色绸带,断断续续,绵延数十里,在日出或夕阳的映照下,闪烁着金色的光芒。那些被水中沙纹迷住的螃蜞、江螺、跳跳鱼,摇身变为暂住居民。可等待它们的,永远不知是与潮共舞的盛会,还是鹭鸥们唾手可得的渔获。

在潮音中完成原始积累的大小浅滩,每一粒沙子都是一个坚强的回归者,它们有终结奔波流浪生活的主观愿望,有皈依田园的虔诚。江水与沙土,相克相生、相互依存。水滋润生命、土承载生命,它们始终因肩负人类生存道义而默契配合。一粒沙就是一滴水的内心:微凉温热,宁静躁动,清冽雄浑。沙,以静制动,或沉淀或远行,但绝不玩消失。在潮音萦绕的生命群落,沙以细微之躯堆积文明厚度,也为我们留下了披沙沥金的沙地文化。

“早潮才落晚潮来,一月周流六十回。”长江,也有自己的经期。每当一次潮起潮落的跌宕之后,总是毫不气馁地重拾信心,以哲思的审视,抖落千古疲惫,以积极姿态迎接新的潮汐。女子本弱,为母则刚。母亲河的赞誉,并非只对中国第一长河的颂词,更是对一位永不言败、勇往直前者的最高褒奖。

台湾诗人余光中说过:我的故乡不是这儿,也不是那儿,而是中华文化。这里,能否允我冒昧地凑一句:我的乡愁,不是这景,也不是那物,而是一江春水。

小时候的北支,是我岁月皱褶里最忘不了的地方。宽阔的长江,常指称为南海。观海听潮,为我排遣过多少成长烦恼。海,有广和多的概念,是最大化的代名词,如大号碗称海碗、拍着胸脯说话叫夸海口、酒量大的为海量等。正因为江有海的汪洋恣肆,有江海怒涛的罡风浩荡和雷石相激,才有一代又一代长江诗人的豪迈。

一部叫《圣经》的西方巨著,带着特有的光泽,才浮出薄雾氤氲的水面,一部堪称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浪漫主义的诗歌总集,几乎同一时段也在危峰兀立、巫风漫漫的长江三峡横空出世。那个佩长剑、戴高冠、穿宽袍大袖,身兼中国诗歌启蒙者身份的作者屈原,一边衣袂飘飘地高擎桂浆之杯在三峡深处化水为墨,奋笔书写《离骚》《天问》《九歌》《九章》和《渔父》,一边又马不停蹄地在美人、幽兰、秋菊、东君、鬼雄、求索和凤凰昆仑的意象中纵横驰骋。他让西方文化感到震惊的同时,又增加了一份莫名压力。

长江的浪涌,为我们留下以梦为马、志在千里的长江精神。长江的古人,又为我们存留了激越浪漫的诗风。长江的今人,在接续的同时,也不断行走在自己辽宽的山水风景中。

《扬子江》诗刊的主编胡弦,有一次经海门临永小渡去江南授课,那天适逢大雪时节。北支北岸因无雪可下,无法以漫天诗意挽留诗人,只好委托往来于江上的诸仙,为长江加了一把雾锁,这才让繁忙的诗人胡弦在卞之琳的家门口,多看了一个时辰的江渚风光。江水滔滔、弦歌悠扬,竹肉相发、清声亮彻,其诗人气质令寒彻的江水魂销骨醉。而这一刻,正好融入卞氏的《断章》风景:雾色若明若隐,如明月照松间;有人漫步于渡轮之桥,通过渡口这扇敞开式的窗子,领略了海门襟江带海、江天一色的幽深意境。这些一晃而过的往事,胡弦不记得,但渡口记着,江水记着,江风记着。

那么,这个作为卞之琳故乡的临永小渡,是否像南宋诗人朱熹、张栻横渡湘江去讲学,后人把渡口叫作“朱张渡”一样,也改称为胡渡或卞渡呢?

长江,之所以成为百川追捧的长江,是因为她的血液里曾流淌过华夏文明的灿烂,她的每一段章节曾灌注过跨越荒漠冰河的马蹄声。她的每一滴水、每一粒沙都为两岸的五谷丰登和社稷安宁抒过情。如今的长江北支,经千百年的修行,由桀骜不驯逐渐变为沉着温顺。现在,她安静得像一面静水流深的湖,静静地泊在喜欢的地方。昔日船工雄壮的号子、纤夫弯曲的背影,已成为记忆河床的一段不朽沉木。几何时,向江水抛过回望的眼眸,长江只回我一个古典的微笑。

随着长江文化的不断延伸,眼前的长江不再仅仅是一条江,而是一条连接过去与未来、沟通天南地北的纽带。从此,遥望彼岸,并非只是目力所及的一江之隔,而是一种境界的跨越,一种空间维度的全新构建。

有感于家乡江城海门的目光放达。海门,不辞辛苦地把长江北支这篇山水作为案头的文章来写,且不在乎它的体量有多宽多窄,只在乎它裹挟的文化有多深多厚。他们有心让江堤坍塌、人心惶惶的场景永远消遁于历史;有心把江堤安全的自信握于掌心;有心要把长江文化和治理艺术融于地方人文;也有心让昔日西风残阳下的孤独废墟,成为水波澹澹、倒影娉婷,疗愈乡愁、乡情、乡恋的一岸烟火,以便被梦喂养的一方人,继续听潮、观海,有梦可想。

身处北水东去的意犹未尽处,一腔对长江的衷肠意犹未尽。眼底下的滔滔江水,宛如一首流畅的诗,又像一幅流动的画,让每个走近的人,不断陶醉在她悦耳不腻的轻歌曼舞中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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